夜色如墨，沉甸甸地压在莲花坞的主屋之上。-0¨0_s?h¨u?./n?e~t.白日里喧嚣的莲塘归于死寂，只有风掠过水面时带起的细微呜咽，如同谁人压抑的悲泣，断断续续，敲打着窗棂。

主屋内，灯火通明，却驱不散那份沉重的寒意。紫檀木的梳妆台前，虞紫鸢端坐着。她己卸去了白日里凌厉的紫电宗主装束，只着一身深紫色的柔软寝衣，长发如瀑披散在肩后，衬得那张保养得宜、却终被岁月刻下风霜的容颜，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与疲惫。

镜中映出的，是一双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眸。震惊，痛楚，愤怒，还有深不见底的、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愧疚，如同打翻的砚台，浓稠的墨色在眼底翻搅不休。宋辞安那番平静却字字诛心的宣言，如同最锋利的冰锥，狠狠凿开了她多年来刻意维持的、坚硬的外壳，将那些被她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的记忆与痛楚，血淋淋地翻搅了出来。

“我不想要！”

“我不属于这里！”

“我的存在……只是一个慰藉……”

少女清泠决绝的声音，仿佛还在耳边回荡，带着一种彻底斩断的冰冷力量。

虞紫鸢的手指无意识地、微微颤抖着，抚过梳妆台上一个打开的紫檀木匣。匣子内里衬着柔软的黑色丝绒，上面静静躺着一枚玉佩。玉佩并非价值连城的美玉，玉质温润却带着几丝天然的絮状纹理，雕工古朴简约，正面是几片舒展的竹叶，背面则刻着一个笔锋内敛的“曦”字。

这是蓝若曦的玉佩。她唯一留下的、除了那个孩子之外的东西。

指尖触碰到那温凉的玉身，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虞紫鸢的鼻尖，眼前瞬间一片模糊。她猛地闭上眼，滚烫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冲破紧闭的眼帘，沿着苍白的面颊无声滑落，砸在冰凉的梳妆台面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

“若曦……”一声压抑到极致的、带着破碎哽咽的呼唤从她紧抿的唇间艰难逸出，轻得像一声叹息，却又重得承载了十几年的思念与悔恨，“我……我好想你啊……”

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。_d.i.n/g.d`i-a_n/s￠h!u.k¨u\.?c.o/m?

那也是一个夜晚，比今夜更冷，更绝望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一种……生命飞速流逝的衰败气息。

破败的山神庙里，火光摇曳，映照着两张同样年轻却写满死气的脸。宋枫安靠坐在冰冷的石壁前，胸前一片暗红，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。他怀中紧紧抱着他的妻子，蓝若曦。

那时的蓝若曦，早己不复虞紫鸢记忆中那个在姑苏云深不知处初见时、穿着水蓝色衣裙、笑容温婉明媚、眼神清澈如春水的少女模样。她脸色灰败，唇边不断溢出暗红的血沫，曾经灵动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，只有看向紧紧抱着她的丈夫和跌跌撞撞冲进来的虞紫鸢时，才勉强聚起一点微弱的光亮。

“阿……阿鸢……”蓝若曦的声音细若游丝，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带着浓重的血腥气，“你……来了……”

虞紫鸢扑跪在他们面前，颤抖的手想要去碰触好友冰冷的脸颊，却被那浓重的死亡气息逼得指尖痉挛。她看着蓝若曦腹部那道狰狞的、几乎贯穿的伤口，看着宋枫安胸前同样致命的剑痕，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像冰冷的巨蟒缠紧了她的心脏，让她几乎窒息。

“若曦！枫安！怎么会这样？！谁干的？！”她声音嘶哑，带着哭腔。

宋枫安艰难地摇了摇头，目光落在怀中气息越来越弱的妻子身上，充满了刻骨的痛楚和不舍。蓝若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抬起颤抖的手，指向角落里一个被破旧襁褓包裹着、正发出微弱啼哭的婴儿——那是他们刚满月不久的女儿，宋辞安。

“阿鸢……”蓝若曦的目光死死抓住虞紫鸢，那双渐渐涣散的眸子里，燃烧着生命尽头最后的、如同鬼火般的执念，“我们……我们不求别的……咳咳……可不可以……麻烦你……帮我们……照顾好……我们的孩子……”

大口的鲜血涌出，染红了她苍白的下巴和胸前早己被血浸透的衣襟。`h/u~l¨i*a!n^b!o′o-k?.^c+o_m-虞紫鸢心如刀绞，用力点头，泪水汹涌而出：“我答应你！若曦，我答应你！我会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！我发誓！”

得到她的承诺，蓝若曦眼中那点微弱的光似乎亮了一瞬，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。她艰难地转动眼珠，看向自己的丈夫。宋枫安会意，用尽最后的力气，从怀中摸出那枚带着体温的竹叶玉佩，颤抖地递向虞紫鸢。

“如……如果……咳咳……”宋枫安的声音断断续续，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涌出的鲜血，“这孩子……成年之后……或者说……她及笄之后……麻烦你……将这个玉佩……交给她……让她去寻……姑苏蓝氏的……蓝泽……（大长老，辞安外祖父）……”

玉佩被塞进虞紫鸢冰冷颤抖的手中，上面还残留着宋枫安生命的余温。

“好……好！”虞紫鸢泣不成声，紧紧攥住那枚玉佩，如同攥住一个沉重的、必须履行的誓言。

蓝若曦的目光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婴孩，又深深地、深深地看了一眼虞紫鸢，嘴唇翕动了几下，似乎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是化作唇角一丝极淡、极苦的弧度，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，头无力地歪倒在宋枫安怀中。

“若曦——！”虞紫鸢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。

宋枫安紧紧抱着妻子尚有余温的身体，最后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女儿和悲痛欲绝的虞紫鸢，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眷恋与绝望的释然。他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，头一歪，再无声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