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狼毫笔锋在蚕纸上落下时,他刻意避开直白措辞:“内人病笃,家国空虚,禳祷若至寒冬,恐难兼顾,宜早下手,速相报。”表面是兄长对弟弟的病中关怀,唯有宗室子弟才懂“内人”指的是临朝称制的武曌,“早下手”三字,是绝境中的孤注一掷。
这封密信经八百里加急送到豫州刺史府,越王李贞对着烛火辨认字迹时,烛花爆响着溅在“宜早下手”四字上。他想起太子弘暴毙那年,武曌在含元殿垂帘时,珠串下的目光冷如刀锋。很快,李譔以“睿宗李旦”之名伪造的玺书送到李贞长子李冲手中,绢帛上“朕已被幽禁,诸王速发兵救驾”的字迹歪扭却灼人——那是用萝卜刻的“皇帝印”,边角还带着刀削的毛茬,却让李冲掌心沁出冷汗:在告密成风的时代,这不是诏书,是举族谋反的生死状。
当各州亲王秘密整备甲胄时,洛阳的铜匦(告密箱)正吞纳着无数密报。鲁王李灵夔之子李蔼在父亲书房撞见密信的瞬间,浑身的血液几乎冻住——他见过太多宗室子弟因“疑似谋反”被投入诏狱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:保住性命,远比保住所谓“李唐血脉”更实在。连夜修书时,他甚至细致地标注了各州兵力部署,末了附上那封要命的密信原件,字迹在烛泪中透着狠戾:“愿以父族血,换一身平安。”
密报送到武曌案头时,她正在明堂检视新铸的铜柱,指尖划过“韩王、越王”的名字,忽然笑了——她等的,正是宗室狗急跳墙的这一刻。“丘神积为清平道行军大总管,率羽林卫三万,先平琅琊王李冲。”
诏令随八百里快马送出时,李冲在亳州已募得五千人马,却见大半是冲着赏银而来的流民,甲胄下穿着粗布短衣,扛着的刀枪还沾着农田的泥星子。
他望着校场上稀稀拉拉的队列,忽然想起密信里“四方响应”的期许,喉间泛起苦涩:所谓“反武同盟”,不过是几个困兽的抱团,而民心,早就在武曌推行的均田令里,偏向了那个坐在洛阳的女人。
五水县的城门楼在深秋的风里吱呀作响,县令郭务悌望着城外的草车冷笑——他早接到洛阳密报,知道李冲会用“火攻”这招。当李冲命人将装满干柴的草车堵在南门,借着南风点燃时,浓烟起初如黑蛟般扑向城楼,却在刹那间被西北风吹得倒卷而回。
火舌舔舐着李冲军的甲胄,惨叫声里,士兵们看见战友在火中翻滚成黑炭,手中的刀枪“当啷”落地——他们本就不是为“李唐”而战,此刻见上天“反助武后”,转身便逃,五千人马瞬间溃成散沙。
“琅琊王逆天而行,岂能不败?”部将董玄寂的一句话,像瘟疫般在逃兵中蔓延。李冲杀了此人,却止不住连夜逃散的脚步——清晨的营垒里,只剩数十名家丁围着他发颤。
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,忽然想起儿子出生时,自己在豫州城头许下的“保境安民”誓言,如今却落得个“谋反”的罪名。拖着疲惫的身躯折返亳州,他没看见城门拐角处,守门人孟青棒的刀在晨光里泛着冷光——那是个靠捕快俸禄养不起家人的小卒,此刻盯着李冲的头颅,眼里是“游击将军”俸禄的渴望。
刀光闪过,李冲的头颅滚落在青石板上,瞳孔里映着亳州城的飞檐,终究没来得及闭上。孟青棒提着他的头狂奔洛阳,马蹄踏碎的,是李唐宗室最后的幻想:从起兵到败亡,不过七日,五千人马不敌一场逆风的火,一个小卒的刀,终结了这场仓促的“勤王”。
李冲的死讯如惊雷震碎各州王府。韩王李元嘉捧着儿子李譔的绝笔信,信末“儿愧对列祖,唯愿父保重”的字迹被泪浸透,却听见府外传来甲胄碰撞声——武曌的酷吏早已带着人马包围济州。霍王李元轨被流放黔州,途中被缢杀;越王李贞在豫州听闻李冲死讯,饮下毒酒前望着空荡荡的王府,想起密信往来时那些“共扶李唐”的誓言,终究化作案头未燃尽的残烛。
最残酷的不是死亡,而是背叛——李蔼因告密被封为“千牛备身”,却在武曌宴请武氏子弟时,看见席间有人指着他窃笑:“此子卖父求荣,终是狼子野心。”他忽然明白,在权力的棋盘上,告密者从来不是棋子,而是随时可弃的尘埃。
洛阳的铜匦依旧敞着口,接纳着更多的告密信,而太极殿的龙椅上,武曌翻看着“平叛捷报”,指尖划过“李唐宗室谋反伏诛”的字样,想起父亲武士彟说的“成大事者,不恤人言”。窗外,明堂的宝顶在暮色中闪着金光,那是用乾元殿的废墟垒起的新朝象征——李唐宗室的鲜血,不过是为这金光染上一层旁人看不见的暗纹。
当深冬的雪落在李冲被悬首的城头,百姓们裹着棉袄匆匆走过,有人指着那颗头颅低语:“谋反的王爷,还不如咱平头百姓活得安稳。
喜欢不良人之大唐麒麟侯。